“铁喇叭”梅南生是从沙洋农场走出来的。沙洋农场在湖北谁都知道,那是一片没有围墙墙的监狱。
梅南生接受过各种媒体无数次采访,始终象一名顽强的后卫严守这片禁区,这会儿一提及,体重101公斤、在足球场看台上叱咤风云的“铁喇叭”,竟柔软得象个小姑娘,眼泪就象泉水涌出来。他说,能不能不谈这?能不能不写这?我爱足球,足球是给人快乐的体育项目,我不想用我心里痛苦的东西去让人痛苦,我愿给大家健康和快乐。再说,苦难也早已过去了。那么看球呢,也有许多痛 苦的回忆呀。他说,两码事。个人的痛苦是个人的事,输球是整个球迷甚至是整个民族的痛苦,是另一码事。孙悟空也有个来路呢,父母既然在劳改农场孕育出了生命,就不能回避。梅南生不停地淌着泪水,这才哽咽断续地讲起来。
梅南生的童年没有花果山,的确不堪回首。
父亲梅金鹏少年时代,不满日寇铁蹄蹂躏,怀着一腔爱国热情,千辛万苦来到成都,进入黄浦军校,成为第l9期特种兵学员,一直学到21期毕业,分配到国民党58师,汽车连。兵败如山倒的国民党部队纷纷逃往台湾时,92亲舍弃不下结婚不久、身在异地的妻子,放弃了去台湾的机会。l949年12月,他随罗广文的l5兵团在四川郫县起义投诚。1950年转业回武汉,到尚在基建的438厂当会计。 父亲虽是会计,因属连级干部转业,每月工资72元。那时,只有科级干部才能拿这份高工资。梅家日子过得很是心满意足。父亲为438厂的筹建殚精竭虑,劳累出严重的胃炎。父亲博学多才,人送外号“梅博士”。他的厄运是从反右开始的。因为他写了一张对靠关系提拔干部不满的大字报,又因为厂里的03、05号图纸被盗,再加上旧军官的历史问题,领导把他清除出438厂,搞到汉阳油脂化工厂当搬运工,每天扛重达90公斤的黄豆包,整得下肢瘫痪,被厂方打发一个月的工资扫地出门。幸亏父亲小时侯拜师学过医道,才使自己站立起来。1961年,靠捡破烂为生的父亲又惨遭飞来横祸,判刑2年,由祖宗十代居住的武汉,遣送沙洋农场劳改。说是2年,却在沙洋农场的“另册”上整整呆了18年!
梅南生生于1966年,阳历7月18日,阴历六月初一。他一生下来就在大菜篮里赤条条地一直躺到秋凉。那个马年100多天未下雨,热得人喘气都象缺氧的鱼,沙洋农场的水库干得象一片龟板。母亲说他是一匹火马,算命的说他是多种马类中的行走马。眼下流行时髦,按“洋为中用”的西方星相学推算,他属巨蟹星座。这就是说,他是一匹脾气火躁、为寻求一种活法不停朝前行走的苦马。 梅南生的’“铁喇叭”外号有一段故事,放在后面再讲,先说梅南生名字的来由。梅南生出生时头大,是难产。父亲一边剪脐带一边念叨:你还蛮难生呐。这是他名字的第一层意思。南生与意取岁寒三友的大哥梅柏生,中间隔着四个姐姐,首尾遥相呼应,南北(柏)弟兄就对上了。这是第二层意思。第三层则含有命运艰难、生存艰难之意。
梅南生在娘肚子里就烙上了“黑五类子女”的火印。 在那个年代,只要烙上这枚政治火印,其生存之痛苦,其命运之艰难,不难想象。尤其在劳改农场里。父亲l8元的工资,要养活母亲、二姐、三姐、四姐和他共6口人(大哥大姐跟着爷爷,后下放到天门),每天只能买2、3分钱的菜吃。遇上没吃的,就捡老菜叶红苕根和一切可食之物填充日益长大的胃囊。父亲善于找到绝处求生的办法,为了给心爱的孩子们补充营养,凭广博的知识去索取大自然的恩赐,夏天抓脚鱼,冬天捉乌龟。好在那时生态环境好,农民都还不敢吃这类怪物。晚上,母亲用萝卜熬出一锅汤,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孩子们叫起来,姐弟们瞧见香喷喷的汤,顿时两眼发亮,揉揉惺忪的眼睛,不是梦。梅南生吃母奶一直吃到4、5岁,又常喝乌龟脚鱼汤,本来就胖头胖脑,渐渐长成个棒小子。
父亲年轻时是个体育爱好者,觉得只有练好身体,才能报效祖国。然而,在沙洋农场搞体育活动,对他来说已不再是一种爱好,而是出于生存的需要。他必须锻炼出良好的体质,承受艰苦的劳动,承受长时间的阶级斗争。
梅南生是幺儿子,特别受父母疼爱。父亲对梅南生的疼爱在特定的生存环境中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表达出来,这就是体育活动。父亲引导幼小的梅南生参加体育活动有这么三层意思:l.让梅南生在体育活动中获得些唯一能获得的快乐。2.让被同学称为“泡桐子”的梅南生强身健体,不受“红五类”子弟的欺侮。3.磨砺意志,让梅南生从小就能承受、能战胜恶劣生存环境的磨难。
梅南生在父亲的指导下练武术、学擒拿格斗。父亲把黄浦军校学的东西施教到他身上。不知是不是遗传基因的作用,梅南生对体育活动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爱好。他两岁多就能横渡劳改农场的堰,五岁能横渡水库。父亲在梅南生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体育活动的种子,收获了一个体格健壮的儿子。 梅南生显示震慑同学的“武力”是在一次父亲被批斗之后。只要父亲头天被批斗,第二天他和姐姐必定要受干部子弟的欺负。队长的儿子拿着铁丝抽打小姐姐,差点把小姐姐的眼睛戳瞎了。梅南生一时火躁起来,使出拳脚,打得那“红五类”象燕子飞。梅南生暗暗得意,总算痛痛快快出了一口窝囊气。没想到,回到家里,父亲对姐弟俩却是一顿严厉管教。
此事惹得父亲又挨了批斗。说父亲把反动军官那套教给儿子,搞阶级报复。
梅南生看着父亲脖子上的勒痕——石磨吊压出来的淤积在心中的那份委屈消散了,只剩下懊悔。他突然明白,他没有个性张扬的自由。沙洋农场塑造了火马梅南生性格的另一面,这就是,委曲求全,压抑忍让。
父亲在乌云满天的漫长时期,对日出东方充满信心。这一天终于盼到了,邓小平拨乱反正的春风吹到沙洋农场,父亲平反了,可以回武汉了!
在离开沙洋农场的班车启动的那一刻,梅南生感觉就象压在如来佛五行山下的孙悟空被观音菩萨救出一般。他期待武汉有一处属于他的“花果山”。
一九七六年八月七日,一家八口人走到离黄土坡五分队最近的李集去照了一张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