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对于巴西意味着什么？

迭戈 · 发表于 2016-10-17 15:31

在巴西，即便是贩夫走卒，日子也快活得像是天天在过节。所以巴西人爱运动，不爱劳动。任何体育项目都能在巴西找到土壤和信众，但是只有足球能将所有巴西人汇聚起来，引发全民狂热。
2014年对于巴西人来说就是开大趴的时间},也许一整年都是，或者至少
大半年是.而在此之前，则是期待派对到来.至于筹备工作进行得如
何，就连组委会的人都不上心，难怪提到这个，国际足联秘书长瓦尔克
会在公开场合吐槽.且不说2014世界杯，今夏的联合会杯都受到了球场
工期的严重拖累，6个承办城市中，只有贝洛奥里藏特和福塔雷萨两地
的筹备进度达标。如期竣工的紧要性，瓦尔克已经强调了超过一年，期
间还因为批评的尺度间题向巴西的世界杯组委会道过歉.考虑到瓦尔克
是德国人，他对于时间部题的永恒焦虑可以理解，但关键在于他不理解
Brazil Style，更不懂得欣赏，所以只能自取其辱.
“瓦尔克就是个傻逼”，老约翰骤然间正常化的表达方式让我有些措手
不及，“这个呆逼根本不了解我们巴西人对世界杯的重视程度，请放
心，一切都会很Okay!”我是在里约热内卢的科帕卡巴内海滩边的一所
酒店门前遇上的“老约翰”。他的英语在巴西人当中简直堪称出类拔
萃，作为一名掮客他深知掌握外语的重要性，不过在据说危机四伏的里
约，我之所以敢站住和老约翰攀谈，当然不是因为他会英语，而是他在
看到我的亚洲面孔后对我喊出了一声“你好”—在我稍迟疑考虑是不
是要接茬的当口，他又用日语来了一句Konichiwa(你好)，很显然他和
我一样心里没谱.老约翰当然不是他的真名，这样的名字对于一个巴西
土著来说实在是太山寨了.不过绝对容易被记住，而且朗朗上口.唯一
的部题是，他递给我的名片上印着David，然后是孤零零的电话号码异
常醒目，名片的最下方是一行小字:血拼、泡吧、宝石、咖啡、女人。
“老约翰”的营业内容到底有多宽广，这不重要，因为他告诉我:“朋
友，在巴西如果你需要帮助，或者你想做任何事，请告诉我，我来为你
安排.”
在看出我对宝石和女人都无感后，老约翰的身体和神情都懈怠了下来.
虽然热情不再，但他不排斥和一个外国佬聊聊巴西足球.在我把关于巴
西世界杯的网络新闻照本宣科地告诉老约翰后，他用好莱坞式的语言表
达了对瓦尔克以及国际足联的隆重问候.老约翰不算太老，巴西上一次
承办世界杯的时候他已经3岁了.虽然记忆模糊，但这并不妨碍他滔滔
不绝地讲述巴西足球的辉煌历史和他们的真爱如血，就仿佛他亲历过巴
西自宣告独立以来的一切。“马拉卡纳球场是最棒的，至少能用100
年，或者至少60年，可是那些官潦居然要求修缮马拉卡纳?他们根本不
懂足球，也不懂巴西人。我们只用了一年就建造了马拉卡纳，现在不过
是修修补补一一这次，这次确实维修的时间有点长一一但是只要我们认
真起来，一切马上就绪.”看老约翰激动的架势，就算我提议今年夏夭
直接举行世界杯，他也会替巴西组委会应承下来.
不过老约翰倒不完全是吹牛逼，巴西当年建造马拉卡纳球场也就用了两
年不到的时间，超过10万名工人夜以继日，声势堪比建造金字塔，目标
俨然要赶美超英.马拉卡纳体育场之所以如此宏伟，源于巴西人对“极
大”的追求.对于这个国土面积和人口总数都位居世界第5的金砖国家
来说，他们因为丰富资源而高涨的自蒙感需要“极大”来承载.这必须
是超常规的大，比巨大还要宏大.和对马拉卡纳球场的诉求相一致，随
性的巴西人对于足球成结异常苛刻.瓦尔克的同胞可以理性地为2006年
世界杯的季军成绩庆祝，而对于巴西人来说，1950年在马拉卡纳被乌拉
生队劫走金杯则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创伤.这种痛楚带来的深刻印象甚至
超过了此后的5次世界杯称雄。在巴西，出版制作过数不清的书籍和音
像制品缅怀1950年的决赛浩劫，而纪念其他几次世界杯夺冠的像样书籍
却不多见.总之，在足球方面，随和的巴西人变成了完美主义者，他们
渴望一切最宏大最完美的东西.这种状态，用为巴西人专设的词汇
"ufanismo”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一种过分的自大和热切，我想不出巴
西人在其他任何领域会有如此强烈的竞争意识.等一下，也许在整形方
面……据不靠谱数据统计，巴西在2012年的整形手术总量仅次于美国。
不过在翘臀塑形方面，巴西是此类手术需求量最大的国家.想到那些在
海滩上跃动着的紧实肌肤和起伏曲线，让人不免有些喉头发紧，解渴的
方式就是尽快走回到科帕卡巴内海滩，风光独好。不过最好带上太阳镜
和防晒霜，否则热情再高涨也无法持久，里约的1月阳光就像是电焊喷
灯一样灼人。
沿着里约的海岸线走，型男美女扑面而来，甚至让人审美疲劳，偶尔撞
见一个臃肿懒散的胖子在闲晃，倒觉得亲切.在这里很容易遇上一些新
闻中的人物，因为这是“人民的海滩”。比如帕尔梅拉斯俱乐部主席阿
纳多?迪内罗。此君在狂欢节前被发现在里约海滩土悠闲地晒着太阳，
而他的球队前一夭刚刚降级.降级当日，迪内罗对着电视镜头泪湿衣
襟，表示要与俱乐部共患难，“付出我的一切”.转日，他带着悲痛与
烦忧躲到了里约，在阳光下消化.当被记者追问为什么还有心思日光浴
的时候，迪内罗理直气壮:“昨天我和球队一道在现场悲痛过了啊.今
天我在里约刚开完会，出来散散心。这有什么问题么?”迪内罗反感媒
体多事，对着自己步入暮年的半裸身体拍个没完.他的行为和情绪，倒
是纯正的巴西风格:悲痛与喜悦可以快速切换，力量则来自炫目的阳
光，巴西人为失去1950年世界杯难过了半个多世纪(至少口头上是这
样)，但这也不妨碍他们拿这场“巴西立国以来的最大悲剧”寻开心.
比如作家若奥?马克西姆重新编辑了1950年世界杯决赛的录像带，让乌
拉主杀死比赛的那拉进球被门柱弹了出去，巴西队如愿捧杯，而乌拉主
人哭得就像是傻子。
与长久的欢快情绪相比，巴西足球的悲伤或是肃穆总显得短暂，真正因
为1950年的决赛受伤的人是守门员巴尔博萨，他对于那场比赛的叹息直
到生命尽头才讲完:“巴西最长的刑期不过20年，而我却被禁锢了50
年。”和他同样背着沉重包袱的还有对失球负有责任的后卫比戈德和儒
维尼奥，只是受到的奚落和唾骂少些罢了.这三位黑人球员，此后组成
了一个失意者联盟;偶尔在里约聚会，虽然不提当年的失落，但总免不
了垂头丧气.事实上，他们后半生都因为一场球赛而垂头丧气着.内森
?罗德里格斯曾创造了一个深受巴西人认同的概念“流浪狗情结”，以
形容那种自大落空后无所依托的自卑情绪，我在里约停留的时间很短，
没看到什么失落者，闲时翻书倒是觉得这三位悲催，当了半生流浪狗.
不过我对巴西以及巴西足球的了解都是来自维基和纪录片，所以即便巴
尔博萨站在眼前，我也认不出来，更不会和他谈1950年.我更希望找一
个巴尔博萨这样的当地人作陪，深入市区走一走，顺便也帮我指认一下
哪位是真名人，哪个只是貌似神离的模仿秀.至少我在停留的短短两
日，就看到了神似阿松桑和泽?罗伯托的两位黑人兄弟，其中一个还在
货柜边踢球，想来是一位脚法不俗的搬运工.由此感叹，巴西真是足球
王国，高手都深藏民间，漫步海滩和街头偶尔看到别人踢球，总有一种
进入足球江湖的紧张兴奋。
这种深入江湖，在隐士高人面前献丑的紧张，在里约唯一的一次踢球经
历中体味得最明显，小球场在贫民区的一座山顶上，车要沿着近50度的
大坡爬上去，而后最陡峭的那段就需要步行了.还没走到球场，我就已
经腿软肝颤，不断拿自己坐了30个小时飞机这事解嘲.球场虽在贫民
窟，但环境真心棒极:远处可以望见云遮雾绕的耶稣圣像，山风吹来清
洌爽快。唯一不爽的是踢球的时候周围有一群当地孩子作观众，在有人
失误的时候发出哄笑声.即便没有人失误，他们也手舞足蹈地大声指
挥。有这样的球迷，难怪巴西足球不敢懈怠.压力催巴西人奋进，但压
力却使外国友人崩溃，我们只踢了20多分钟就草草收场.事后问同去的
师妹，那些熊孩子都嚷嚷些什么?这个问题很有自取其辱的意思，师妹
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你真想知道?你肯定不会想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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